阴雨整整飘了一天，直到放学时，仍然没有丝毫雨停的迹象。

市一中放学时间和晚高峰重叠，乔春野因为被于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，在学校滞留了一会儿，来到公交车站时，前方已经是人头攒动。

降雨导致的拥堵，使得公交车纷纷晚点，候车的队伍拐了好几道弯，一直排到校门口附近，脚印将地面踩得一片泥泞。

乔春野倍感颓丧，照这个排队法，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轮到她。如果放弃公交走回家，雨天里至少要走上半小时，非得溅一身水不可。

正当她艰难抉择时，一个女校工慌忙走到传达室屋檐下，看上去四五十岁模样，两手空空，背着一只陈旧的双肩包，弯腰轻叩玻璃：“能借把伞吗？我还得赶回去幼儿园接孙子。”

传达室里传出回答声：“实在不好意思啊，伞都被借光了，我这儿也没有。”

校工面露愁容，喃喃自语道：“唉，这可怎么办。淋了我事小，淋了娃子就麻烦了，万一得感冒，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
“阿姨，这把伞给您用吧。”

“你是？”

“我是高三一班的，叫乔春野，明天您再还给我就行。”

“可是我拿了你的伞，你怎么办？”

“我……我没事，我爸待会儿开车来接我。”她不假思索地编了个谎。

“那我就不客气了……同学，实在太谢谢你了。”

“不用谢，您路上小心。”

目送校工迈入雨帘，她才感到一阵彻寒，这下她连伞都没了，走回家的计划也彻底泡汤，只能乖乖在屋檐下干等。

而父亲再也不会开车来接她了。

想起了那一天，警察告诉她，路上也下了一点小雨。不过远远没有今天的雨势大。

她正想得出神，忽地听到尖锐刹车声在不远处响起，紧跟着砰的一声闷响，她慌忙抬头看，刚好看到前方的十字路口，一辆轿车追了另一辆的尾。

雨中的路况本就十分拥堵，追尾发生后，当即陷入混乱，行人们尖叫着躲避，泥水四处飞溅，周围的车要么按喇叭，要么闪车灯，急切地想要避开，一时之间，错杂的光影交织成一片，透过雨帘向她眼中扑来。

被追尾的司机下了车，朝身后怒骂：“喂，你这人开车没长眼睛啊！是不是瞎！”

肇事的后车司机也开门冲进雨中，指着对方的鼻子怒骂：“你才找死呢，有你这么开车的吗，扭得跟蛇一样，是不是喝了酒啊！”

“老子喝酒要你管！”

“你还真酒驾啊！酒驾是犯法的你知道吗？我现在就报警啊，现在就打110！”

话音未落，前车司机便扑上来夺他的手机。

事故双方的争执使得现场的场景更加混乱，大约是围观群众里有人报了警，没过多久，交警的巡逻摩托也聚集而来，车前的红蓝警灯交替变幻，不住闪烁。一辆警车的前灯随着车把摆动横扫街道，刚好直射进乔春野的眼睛。

她不禁向后退了几步，耳畔嗡嗡直响，头顶天旋地转，巡警之中不断有人发问“哪里有酒驾”，每个字眼都像尖针一样钻进她的耳膜，唤醒了那一天痛苦的记忆。

那一天她坐在医院急救室外，同样面对人来人往，医生警察不断从她身边经过，喊着她听不懂的话。纷杂刺耳的语声中，她失去了过往的生活，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。而她甚至不知道，这场交通事故究竟是不幸的意外，还是父亲酒驾肇事、咎由自取。

她只觉得越来越冷，两眼发黑，双脚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似的。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，她双手抱头，缓缓蹲下去。

世界在她的周遭飞快地旋转、旋转……

“乔春野，你没事吧？”

熟悉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，肩膀被人拍了一下，她抬起头，刚好看到周楚楠的身影，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。

周楚楠撑了一把伞在她的头顶，挡住了飘飞的雨丝，也让疯狂旋转的世界重新稳定下来。

“我、我……”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肩膀正剧烈颤抖，舌头僵硬，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
“好了，没事了，没事了。”

周楚楠扶着她的肩膀，帮助她重新站起身，而后张开手臂，将她揽入怀中。

熟悉的体温贴了上来，使她冰冷的身体久违感到一阵热意，她在学校里总是避免和周楚楠接触，以避免旁人的闲言碎语。可是这一次，她再也顾不得自己定下的规矩。冷雨之中，伸出双手，抱住对方的腰，将头钻进对方怀里，贴近这份来之不易的珍贵温度。

周楚楠轻抚她的后背安慰她：“只是交通事故而已，警察已经在处理了，没人受伤，你别担心了。”

“嗯……”她的呼吸慢慢平复，眼前总算不再冒金星。

待到手脚变暖之后，她从周楚楠怀里抽身，不太好意思地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，轻声问道：“你怎么还在学校？”

“哦，我在帮老师整理数学作业，留了一会儿。”

身为班长，周楚楠被老师叫去帮忙也是家常便饭，她没多问，只是快速说了句：“刚才多谢，我先走了。”

话毕，她便要往雨里迈。

周楚楠急忙叫住她：“回来？你去哪儿，连伞都不拿，想淋雨感冒么？”

“我……”乔春野愣在原地。

周楚楠把她拽回面前：“好了，现在这架势你也回不去，在附近坐一会儿，吃点东西吧。”

乔春野猛然惊觉：“今天周五！”

“周五有什么问题么？”

“我跟我姑说好了，要回家做饭的。”

周楚楠皱眉：“她那么大个人，让你做饭？”

“她不会做，而且她下班晚……是我主动要求的。”

“不用管她，”周楚楠愤愤道，“今天听我的，待会儿给她发个短信说一声，我就不信她不答应。”

“好吧。”乔春野眼看拗不过她的意思，只能拿出手机编辑消息。

周楚楠等她发完，便撑起伞，另一只手绕过背后，不由分说地揽过她的肩膀，靠向自己：“走吧，带你去吃饭。”